看完有关蛋壳公寓的新闻，我长出了一口气，自己真的太幸运了。
就在四个月前，我到广州上班，因为对这座城市不熟悉，所以我打算先找个长租公寓短租半年，慢慢找自己喜欢的房子。
看了十多家长租公寓，我挑中了蛋壳公寓。原因很简单，大牌子应该有保障，房子都位于环境不错的小区里，再加上装修不错，位置也符合我的要求。
▲ 目前蛋壳公寓 app 仍可正常下载和使用，还有 0 押金和免租活动
但是当蛋壳公寓的工作人员向我极力推荐一次性付清 6 个月房租的时候，我出于本能反应拒绝了，即使工作人员对我讲了无数次「一次性付清可以更优惠」的好处。
工作人员以为我拒绝的原因是没钱，后来在我离店后工作人员又打了好几通电话，说可以贷款，「还可以再便宜，送首月房租 5 折优惠」。
作为一个普通人，我自认为没有能让天上主动掉馅饼的社会能量，于是打心底否定了选择蛋壳公寓，转而换了一家可以一月一付的不知名公寓。
没想到才 3 个月多，互联网上就出现了大量有关「蛋壳公寓暴雷」的消息。
这届年轻人被反复「收割」，真的惨
白天刚在 V2ex 上吐槽 996 的 95 后程序员小 Z 怎么也没想到，晚上 9 点多到家之后，他就面临无家可归的困境。
「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室友站在门口和一个阿姨吵架，还以为是隔壁邻居（找过来了），因为有个室友晚上总是搞出一些噪音。」小 Z 说。
走近听了一会儿，小 Z 才听弄清楚，这位阿姨自称是房东，说自己已经 3 个月没收到房租，让小 Z 他们今天就搬出去。
▲ 租客和房东来到成都蛋壳公寓讨要说法，警察正在维持秩序. 图片来自：封面新闻
面对小 Z 和室友的质疑，自称房东的阿姨出示了不动产权证和身份证的照片。小 Z 和室友看到照片后，心里一团乱麻：「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马上就给蛋壳公寓的人打电话，因为房租是直接交了一年的给他们的，电话打了几个没接，微信也不回，语音也不接。」
小 Z 说，阿姨的态度非常强硬，「要么今天补上 3 个月房租，要么今天就搬出去」，他和室友拒绝后，阿姨威胁说要报警把他们撵出去。
一听到报警这个词，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三个 95 后有点被吓到了，「我们和阿姨商量，先等几天再搬，就算今天搬也搬不完，阿姨才答应」。
三人送走阿姨后，小 Z 的手机通知声响起，原来是一个互联网行业交流群里有人分享了一篇文章，标题是「蛋壳公寓：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！」
▲ 左：蛋壳公寓友情提示租户「依法维权」。右：网传一女租户维权时站上了天台。
「看到标题的时候脑子有点晕，完了，是不是暴雷了，然后想到的不是找蛋壳公寓（维权），而是自己如果要再出一遍租金，欠的花呗和信用卡该怎么还。」原来，尝到消费主义甜头的小 Z 是个不折不扣的分期狂，Mate 40 Pro、YEEZY 鞋、PSP 等都是分期购买的，就连给蛋壳公寓交的年付租金都是分期的。（释疑：PSP 仍可在淘宝或闲鱼 app 上使用花呗分期购买，最高可分 12 期）
「现在觉得我就是个韭菜，前几年相信不靠谱的自媒体的话，不要买房，要自由享乐，把钱拿去租房更划算，所以把钱拿去消费，拿去分期，买手机，买鞋子，买手办，清空购物车，结果现在搞成这样，老家的房价涨了 3 倍多，现在想买也买不起了，租房还被割一把。」小 Z 说完用手扶着额头，挡住了略显疲惫的眼神。
维权无门，有租客威胁要把房子变成「凶宅」
和小 Z 遇到一样问题的人有很多，小希就是其中一位，她告诉爱范儿，「据说已经拉了 500 多个微信（维权）群，都是全国各地被蛋壳公寓收了半年租一年租的租户在维权」。
小希说，随着蛋壳公寓的事情发酵，越来越多房东开始上门收房，「说法都一样，都是好几个月没收到租金了，如果租户再不搬出去就要报警。」
对于没什么积蓄的年轻人来说，生活模式基本是「拿本月工资还上月的分期」，一旦被赶出租来的房子，只能露宿街头，或者在麦当劳肯德基将就一晚。
「蛋壳公寓很鸡贼，一边忽悠我们，说让我们主动申请解除租约，会把钱退给我们，其实根本没有退，一边联系房东，说我们租客主动退租了，让他们自己来收房，两头骗，打时间差，卷款跑了！」小希说这番话的时候，情绪非常激动。
▲ 维权群里有人反映也被要求主动解约等待退款，实际并未收到. 图片来源：新商业文化（知乎）
小希表示，她租的是位于广州客村地铁站附近某小区内的一个主卧，分期年付了租金，「如果现付，每个月的租金是 2850，蛋壳的人跟我讲一次性付清是 2630，一年就是 31560，如果没办法拿出来三万多，他们有租金贷，做租金贷的话，月租还能优惠到 2530，首月还给半个月免租。」
爱范儿得知，小希和两个室友的月租金加起来是 6500 元左右，而同户型同朝向类似装修质量的房子，目前整套市场租金价格在 7500 元以上。
正是因为价格诱人，再加上确实手头没什么积蓄，去年 10 月，小希考虑再三之后选择了租金贷年付。小希说，也有不少人选择直接现付年租金。
「现在大家都在找蛋壳，但是找不到，报警，警察说属于经济纠纷，他们不管，找工商局，工商局说不归他们管。我看到有人在微博上说，要让房东的房子变成凶宅，应该是被逼得没办法了。我们年轻人哪里有那么多钱啊，每个月交房租，还欠款，生活，基本就剩不了多少。」
▲ 表示要极端维权的人也有，建议当事人冷静处理
逼得人走投无路的租金贷，到底是什么玩意？
租金贷，本质上是分期贷款，还有可能记入个人征信系统。只不过经过各种长租公寓的包装后，摇身一变成了「城市精致青年的租房新选择」，号称可以让年轻人用更低的月付租金，租城市中心更好的房子。
▲ 长租公寓模式. 图片来源：钱研社张殚（知乎）
租金贷的流程是这样的，我们以一套月租 5000 元的房租为例：
- 长租公寓从个人房东那里，用 5500 元（也有可能是略低的 4500 元）租下这套房
- 长租公寓把房子装修一遍，给每个房间装上电子密码锁，分割成 3 个单间
- 把 3 个房间房源上架到 app ，投放广告吸引年轻人来租房，单间标价 2500 元
- 如果年轻人一次性付款，租金优惠可以到 2350 元，如果年轻人拿不出年租金，用首月 5 折优惠引导租客使用租房贷，最后每个租客要以个人名义向贷款公司贷取 34545 元 = 25850 元（11 个月租金）+ 1175 元（首月半月租金）+ 2820（10% 手续费）+ 4700（两个月押金）
- 租金贷公司会扣掉 10% – 15% 不等的费用例如利息和手续费后，再把 3 个房间的租金共计约 93000 元一次性支付给长租公寓，长租公寓拿收来的 93000 元去做别的，例如投资金融理财项目，拓展其它行业的业务，甚至变相放贷或流入房地产市场等
- 长租公寓用手上的租金和赚来的钱，逐月或逐季度向房东支付租金
▲ 租金贷模式. 图片来自：任易（微信公众号）
实际上，如果房东直接把房租出去，年租金仅为 6 万元，这中间产生的 3 万多元的差价、10% 的分期利息费或手续费以及租金收益，就被长租公寓和贷款公司分了。
这样做有非常高的风险，例如投出去的钱不赚钱甚至拿不回本金的时候，整个资金链就断掉了，「游戏」无法进行下去。
公寓和贷款公司吃瓜看戏，留房东和租客相互伤害
暴雷的连锁反应来得很快，长租公寓没有能力再给房东支付月租金，为了减少损失，房东立即就会要求房客退租，最后房客不得不搬家，踏上漫漫的维权路。
虽然房东和租客都是受害者，本应站在同一战线上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，但是不知为何，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。
▲ 房门口成了租客和房东的「战场」. 图片来源：新商业文化（知乎）
徐女士就是被坑的房东之一，她在北京有一套 120 平大三房，一直交给蛋壳公寓打理，「之前每个月 15 号给我打租金过来，去年 12 月份的时候第一次拖欠，我打电话过去，第二天就打（租金）过来了，但是从今年 8 月份开始我再没没收到租金，打电话也没人接。」
徐女士认为，房东也是受害者，「租客的情况我也理解，现在舆论都是偏向他们的，觉得他们可怜，把蛋壳的错误推到我们房东身上，搞得我们好像不仁不义一样，和上次那个外卖再等 5 分钟按钮一样，对我们搞道德绑架，但是我们也是背着房贷的，上有老下有小的，我们压力也很大啊，又不是我们真的黑了良心。」
最终，徐女士和租客协商，一人承担一半损失，「他们每个月给我一半的租金，我自己再想办法解决房贷的缺口。」
不过，徐女士告诉爱范儿，选择协商解决的人很少，「现在很多房东和租客就差打起来了，你换门锁断我水电，我就报警或者堵在门口不让进，稳赚不赔的是公寓和放贷的公司，反正租客不还款要上征信，个人维权也难，拖到最后大部分租客都会吃个哑巴亏，只能认栽。」
▲ 租金贷仍需按时还款
暴雷早有隐忧，优惠之下被忽视
早在 2018 年，就有几十家公寓暴雷，寓见公寓、好租好住、优租客、鼎家公寓等就被界面新闻报道接连出现资金链问题，后来有不少公寓直接卷款跑路，留下惊愕的租客和房东扯皮。
有人曾按理想状态推演过一家长租公寓公司的现金流，按照快速集资快速滚动现金流的方法去操作，现金流量表现非常漂亮。
▲ 简略的长租公寓现金流理想状态推算. 图片来自：任易（微信公众号）
但是问题就在于风险是不可控的，比如有的长租公寓把租金拿去投资 P2P，结果 P2P 暴雷，有的公寓把租金变相流入房地产，结果房地产烂尾了，连本金都收不回来，一个环节跟不上，整个长租公寓的游戏就有可能瞬间玩不下去。
暴雷风波之后，不少长租公寓逆市场规律而行，在疫情期间反而单方面涨租，宁愿被租客口诛笔伐，冒着被房东揭穿单方面涨租却截流租金的事情也要涨价，实际上已经发出了一个危险信号 —— 它们真的没钱了。
▲ 疫情期间市场租金下跌，长租公寓反而逆市涨租，因隔离措施无法来居住的人也必须接受
不过，在精心包装的租金优惠和「能减轻压力」的租金贷面前，涨租也没能让许多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反应过来，还是被忽悠了，最终「租来的房子不能住，还要还租金贷」，濒临崩溃。
若监管继续缺失，套路还会出现
租金贷事件发生后，维权的租户挤满了蛋壳的各地办公场所，却发现部分城市的蛋壳公司分点早已人去楼空。报警和寻求相关部门帮助暂时无果，租户只能开展自救，拉维权群，在网络上发声，贴通知拒绝房东收房，在房门口装监控等，但无法彻底解决问题。
类似长租公寓套路的东西，其实已出现过多次，十几年前的农村非法集资，前几年的集资入股「生态化反」，前两年的 P2P，去年的共享单车，今年的租金贷等等，只要有利可图，这种「空手套白狼」的套路会换着花样来收割不明真相的群众，背后的狼可以说吃人不吐骨头，更有甚者闹得受害者家破人亡，演变成群体事件。
每次事情发生后，亡羊补牢式的被动监管让群众着急上火，一拖了之让受害者自己认栽往往是「标准式结局」，留下那句万年不变的「擦亮双眼自我防范」又有什么用呢？
年轻人是国家未来的中坚力量，不受监管的资本把他们坑到心灰意冷的时候，何尝不是窃取国家的未来，透支未来做了一笔最大的「信心贷」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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