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《奥本海默》宣传期间,诺兰曾经告诉媒体,他用没联网的电脑写剧本,同时不把智能手机放在身边,因为怕自己会分心。
把剧本拿给演员看时,诺兰也不发没有感情的电子邮件。他亲自飞到爱尔兰,等着主演基里安·墨菲读完,面对面收到反馈。参演的「钢铁侠」小罗伯特·唐尼虽然没有这个待遇,但他也上门到诺兰位于洛杉矶的家里拜读了剧本。
可见,当这个实拍狂魔进入工作状态,就会克制自己非必要不冲浪——「我真的不想每次无聊的时候都上网」。
诺兰开玩笑说,孩子们可能认为自己是个「卢德分子」,即工业革命时期反对机械化的工人。然而现在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「质疑、理解、成为」了诺兰。
非必要不使用的青春版「老年机」
这个破网,不上也罢。
一股叫作「dumb phone」(傻瓜手机)的潮流,正在海外年轻人之间兴起,和「smart phone」(智能手机)针锋相对。
受够了直板全触屏的顺滑体验,也厌倦了社交媒体的花花世界,「自找麻烦」的 Z 世代,宁愿选择和他们年龄相近的功能机。
诺基亚手机制造商 HMD Global 统计,每个月能在美国卖出数万部翻盖和滑盖功能机。这些「电子活化石」,除了打电话、发短信,只有 GPS、播放音乐等基本功能。
不过,「dumb phone」的范围很广,远不止从故纸堆翻出来的 2000 年代功能机,一些产品近几年才出现,和年轻人双向奔赴,助他们渡过智能手机的「苦海」。
▲ Light Phone II.
其中人气较高的一款手机是 299 美元的 Light Phone II,2019 年面世,出圈的原因首先是设计——外观有些早期的果味,尺寸略大于一盒扑克牌,重量仅约 80 克,采用和 Kindle 类似的黑白电子墨水屏幕。
优雅复古的外表之下,藏着「老年机」式的灵魂:可以打电话、发短信,有蓝牙和耳机插孔,但没有摄像头,接收图片后也无法查看,还有一个以文字显示的工具栏,藏着闹钟、计算器、备忘录、日历、音乐、播客、导航等附加功能。
▲ 导航功能.
最有意思的是,Light Phone II 支持 Wi-Fi 网络,可以作为其他设备的个人热点,但自己无法浏览互联网。
这是刻进手机 DNA 里的规则,它不搭载社交媒体和浏览器,不推送新闻和广告,不允许第三方应用程序跟踪。
1977 年的「受众商品论」早已指出,电视和报纸生产的信息不是最重要的产品,这些只是吸引受众的「免费午餐」,受众才是媒介的真正产品,被打包出售给了广告商。
如今,无限的抖音信息流、拉动日活的弹窗小游戏,也是类似的道理。但 Light Phone 的开发商纽约布鲁克林初创公司 Light,看不惯智能手机的成瘾问题,他们的宗旨是:
为尽可能少地使用而设计。
Light 团队认为,Light Phone II 并不是反技术,而是让产品尊重用户,让技术为人类服务,不刻意争夺你我的时间和注意力。
概念虽好,但 Light Phone II 高达 299 美元,比部分智能手机还要贵,不少用户「十动然拒」。
这个场景似曾相识。20 世纪 90 年代大量生产的 CCD 卡片机最早只要「50 元一斤」,大多当成电子废品回收,去年翻红后被炒到三五百。甚至还有商家趁着风口坑小白,拿行车记录仪改装再高价卖出。
不过,Light 多少也有点身不由己。公司开始于一个众筹项目,团队的规模很小,用户的数量也不多,价格已经是考虑了硬件制造和软件开发后的结果。
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,怀旧不可避免地成为我们内心的缓冲地带,修复我们碎片化的娱乐方式。逆流而上的信仰充值,也等待着我们付出更多的代价。
退网是一种态度
智能手机早已是外挂器官,快 2024 年了还谈戒不戒网,似乎有些愚公移山的味道。
但正如全键盘的黑莓是一种态度,间歇性的退网也是一种态度。退网不可能退网的,这辈子都不可能退网的。或许没人永远退网,但总有人在退网的路上。
和海外青少年类似,国内 Z 世代有着同样戒网的决心。
海信的墨水屏阅读手机,和 Light Phone 有些异曲同工之妙,优点和缺点都很突出。
它也是黑白电子墨水屏幕,看书不伤眼,又比电子阅读器多了通讯、支付、听歌等功能,方便揣在兜里随身携带,但使用场景仍然有限,毕竟屏幕刷新率低、色彩单一,不适合游戏、图片和视频。
▲ 海信阅读手机 A9.
在热爱阅读的文艺青年之外,这款手机也吸引了想要摆脱算法的网瘾少年。
摘下「有色眼镜」看世界,吃播索然无味了,口红没有色号了,穿搭没有多巴胺美拉德之分了,整个人清心寡欲了,白纸黑字反而变得有意思了。
其实这恰恰说明了一个事实:将用惯了的主力智能手机束之高阁,意味着妥协和忍耐。
一切太快也太方便,当我们的注意力持续时间约为 8 到 10 秒,甚至看短视频也要倍速的时候,对等待越来越没有耐心。但也是因为这样,我们常常忘了拿起手机的初衷,回过神来已经刷了半小时。
当理所当然的便利被迫封印,我们和手机之间有了距离,和屏幕产生了摩擦力,也就达到了「防沉迷」的效果。
除了墨水屏手机,垂直赛道的防沉迷手机、被时代淘汰的旧手机,也是各有千秋的「戒网瘾神器」。
小米生态链企业「多亲」,专为学生和备考群体开发防沉迷手机,旗下有小屏的全面屏手机,也有九宫格的按键触屏机,适配 Android 系统,在打电话、发短信之外,还能扫码、拍照,用微信、支付宝,甚至玩游戏和抖音。
▲ 多亲的按键触屏和全面屏手机.
功能看似和其他智能手机没什么区别,因为多亲的秘密武器是防沉迷系统。如果在激活手机时选择「学生版」,监护人可以远程管控,限制手机使用时长,设置哪些 app 限制使用或者永久禁用。
同时,多亲手机也有一定的「物理防沉迷」作用,毕竟屏幕较小、性能有限,玩游戏不痛快,视频看久了又让眼睛受累,如果是按键触屏机的话,无论虚拟键盘还是实体九宫格,打字的空间都更小,体感也更笨拙。
过时的旧手机们不必安装防沉迷系统,它们天然不够好用,选择哪款帮着戒网,就更看眼缘和颜值,尤其在小红书。「戒网手机」的话题下面,仿佛是个没被直板全触屏统治的世界。
▲ 诺基亚 X5-01.
方形滑盖的诺基亚 X5-01(2010 年)、实体全键盘的黑莓 Q10(2013 年)、日系翻盖的夏普 601SH(2016 年)…… 这些电子废物「愚蠢但实在美丽」。
但它们也因为相同的原因,消失在大众视野,或者只能扎根在小众赛道。
小时候拿起爸妈的诺基亚,贪吃蛇都能玩一天,但现在的娱乐选择太多了,是王者不够好玩,还是短视频不够刷?又比如黑莓,全键盘打字行云流水,又有最早的智能手机系统之一,然而时过境迁,它停留在了原地,消费群体从总统、商务人士变成了断网学生。
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戒网是一种态度,核心在于主动吃苦。
不换手机也可以,豆瓣小组「豆瓣学习区」提出了解决手机瘾的清奇思路——把自己的手机字体切换成篆书,文字很难辨认清楚,大脑也不再被多巴胺轻易劫持了。
手机 app「One Sec」则在你打开某些 app 之前设置干扰,先运行全屏动画,引导你完成 10 秒的呼吸练习,然后让你选择继续还是关闭。当你开始回想,怎么就管不住这该死的手呢,又开始刷抖音了,它的效果就达到了。
按这个思路延展,还可以关掉通知,开专注模式,把语言设置为英语,把界面设置为灰色,卸载或折叠娱乐软件,用手表代替手机看时间,用电脑替代手机查资料……
简而言之,充分发挥「断舍离」的精神,极简主义不局限于穿搭和装修,也是一种生活方式。
众口难调的「极简主义」
一款极简手机,应该有多简单?
从最初的众筹项目开始,Light 团队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。
这是个两难的局面:功能太多,断绝不了红尘俗念;功能太少,在现代社会寸步难行。
不过,他们的第一代产品 Light Phone,没能拿捏好尺度,只支持 2G 网络,没有短信只能打电话,连他们自己都用不下去,「我们喜欢的简单,反而制造了困难」。
等到设计 Light Phone II 的时候,团队吸取了教训,并开展用户调研,了解他们的刚需,留下必要的,舍掉多余的。
然而,每个人的「刚需」各不相同——短信、导航、笔记、播客、表情符号…… 如何实现大多数人觉得好用的简单,依然是个复杂的问题。
塞进十几个功能,你就拥有了一部 iPhone;排除太多,你又回到了 Light Phone。
这种情况也在国内的「戒网帖」发生。博主介绍完自己的戒网手机,评论区就有人追着提问,学生党惦记作业帮可不可以用,打工人关心能不能下载钉钉。
多番妥协之下,最终推出的 Light Phone II,仍然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,不合时宜的缺点也有很多。
开机速度慢,不支持无接触支付,听音乐需要下载,墨水屏刷新时可能出现重影,缺乏障碍人士需要的辅助功能,用小键盘打字很心累……
11 月初,Light Phone II 和美国说唱歌手 Kendrick Lamar 的品牌 pgLang 发售了限量款,250 部手机一天不到就卖完了。
除了名人效应,联名的口号也正中年轻人的靶心——「Just a Phone(只是一部手机)」。
当然,手机可以只是手机,一个打电话、发短信的小盒子而已。在卖手机和 SIM 卡之外,Light 团队还经营了 T 恤、手机壳、有线耳机、明信片套装等副业。
他们的宣传片也拍得岁月静好,时刻提醒你把手机放在一边,然后可以省出时间,喝茶、看书、晒太阳、骑自行车、与家人相聚。
大概是「演的吧」的阴暗心理作祟,这类画风的片子总会引起我的警惕。
此时的 Light Phone II,仿佛适合和精装书放在一起的时尚摆件,出现在「30 秒教你拍出氛围感大片」的自媒体经验帖里,表演出了宜家样板间精准配比的理想生活。
对于收藏夹都会吃灰的现代人来说,某种程度上,放弃智能手机,奔赴傻瓜手机的怀抱,有些像购买网课和健身房年卡,都是「花钱了就是上进了」的精神胜利法,实际坚持不了多久。
科技媒体 Insider 的记者 Jordan Hart,最近把 iPhone 14 Pro 换成了 Light Phone II,结果没能坚持过一周——「我对自己依赖科技的程度感到震惊」。
当她在等外卖时,无法再刷社交媒体,只能听播客,当她坐地铁时,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玩游戏。Light Phone II 让她更加了解周围的物理环境,但也导致她错过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线上世界。
评测网站 PCMag 的编辑 Steven Winkelman 也不确定,没有相机的 Light Phone II 能否让他活在当下。这款手机让他抬头看见了更多风景,但也让他失去了记录的机会。
我无法在秋天的芝加哥捕捉某个打动我的时刻,然后在冬日里回顾,或者在晚餐时和朋友分享。那一刻已经过去了。
担任德国博朗第一任设计总监的 Fritz Eichler,在晚年接受采访时说,华丽的设备适合舞台环境,但不适合装饰高雅的现代公寓。设备应该不显眼又实用,就像沉默的仆人。
同时,设备的功能应该以清晰的形式识别出来。人们会喜欢这些设备,享受与它们一起生活的乐趣。
极简的出发点理应是实用,而非美观。然而,很多所谓的戒网手机,极简只体现在产品的外观和感觉,而非内在的工作原理,没能「少却更好」,也没能减少生活的复杂,反而增加了负担。
但也很难说清楚其中的因果,到底是它们设置了太多障碍,还是智能手机不够节制,让我们被养刁了口味和使用习惯,颠倒了主人和仆人的关系。
在 AI 即将改变智能手机、可穿戴设备乃至更多硬件的时代,再讨论小众的戒网手机,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复古的事情,但我们仍然需要这样的设备存在,并希望它们可以做得更好。
叔本华说人生像钟摆,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。时尚也是个循环,极简和极繁的拉锯战从不停歇。当我们习惯了智能手机的聪明和吵闹,偶尔也会渴望更加安静、简洁的选择,主动控制着自己和互联网的安全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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